第34章 鬼姑子

松涛万顷，起起伏伏，浪头归处正是九山双驼峰的古墓。松风拂过古墓前的老扶桑树的树梢，树叶挨挨挤挤，晃晃悠悠，后又卷起了古墓口一片金盏黄的衣角。

        驼家主事人九迢携六名族老守在古墓口外。驼家的守墓人均着一席金盏黄袍——黄袍交领右衽，宽身博袖，领、袖、襟部位绣有寇稍绿的扶桑叶纹样，后心部位则绣有一盘云雷纹——素简清雅。

        主事人九迢在前，六名族老成锥形在后，七人面上均带着焦急之色。

        洞里无风自鸣，仿若有人在远方呐喊，随风吹至此地，又仿佛有人在深渊哭泣，时长时短地传至地上。那呜鸣声时有时无，仿佛在诉说什么。

        一阵兽蹄刨地声由远及近。九迢转头便见九珏翻身下了马鹿，九珏身后不远处又有两家主事人骑着坐骑飞奔而来。

        “如何？”九珏未到洞口，先行整理仪容与冠发。

        九迢摇头，道：“卯时刚至，大族老便觉不妙，查看后发现古墓玉璧上画迹有异动。”大族老是驼家最年长者，时年266岁，6岁开始看守古墓，是以对古墓里的一草一木皆有感应。“我等赶来时，画迹已浅，现下恐……”话到这里自不必细说。

        三位主事人闻言均露出骇然焦急神色，但眼下族长九琮已在墓里，未得召唤，主事人万万不敢擅自进入古墓。

        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洞口的结界族印忽地显现出来——九兽拜龙的九兽图纹顺时针旋转，龙纹则在其间游走腾飞，九兽仿若活物般躬身下拜，直至完成九拜，族印方慢慢隐去图纹。

        洞外，等候多时的几人见状，皆如九兽般躬身下拜。

        结界消失，洞里赫然站着一袭月白长袍的九琮，未束腰封的长袍斜衽上系着刻有飞龙纹的图腾木牌，那龙纹隐现精光，只一霎便恢复了属于一块木头的平静。

        九琮身姿挺拔如松，手执权杖，杖头一颗兽石隐现微光，他自古墓里款步而出，一头白发迤逦曳地，被松风撩起落下，眉眼间不见倦色，反而宁静柔和。

        “族长。”众人齐声道。

        “树下说吧。”九琮缓缓道，抬手示意众人到十丈外的扶桑树下落座。

        老扶桑树不知树龄几何，树冠之大遮天蔽日，浓阴下的大石上甚至已经生了苔藓。原本蹲在在树下大石头上磕果子的胖松鼠见来人了，立时叼起磕开一半的果子，手脚麻利地窜到了树上。

        树下有一条几供桌，桌上摆两样灵材，两样灵果。看守供桌的驼家青年远远便朝来人行礼。九迢冲青年摆手，青年会意，赶忙离开了。

        九琮兀自找了一块干燥的大石落座，余下九人或席地而坐，或同样找块石头坐下。

        牛家主事人九洪的屁股刚沾到一块石头上，就听族长缓缓道，“神明不见了。”心惊之下没坐稳，整个人骨碌到了地上。

        九琮所谓的神明便是在岳北两城生灵涂炭之际开智的龙魂。

        “哎！”九洪砸到了席地而坐的九枭，九枭皱眉把他拎起来放回石头上。

        “怎会如此！”驼家一位族老惊道，“昨夜我等六人守墓，并未发现异样，难道画迹消失跟神明不见有关，怎会，怎会，这可怎生是好。”

        “族叔稍安勿躁，”九珏安抚道，“且看它是自行离去还是被迫离开。”

        “是这么说。族长！”驼家族老急忙看向九琮。

        “昨夜未见异样，后查了六十四卦阵，亦未发现强取豪夺的阵法。”九琮略思忖道，“恐是，眼下族里没有同生同长的灵，它自去寻了。”

        “原来如此。”族老略显欣喜，忽又满面忧愁。

        “可，非我族类，如何伴生？”九迢不解道，“向来是本族的灵侍奉、伴生，族志里从未有神龙另寻其它灵的先例。”

        “会否是我等侍奉不周？”九洪道。

        九琮抬手打断胡乱猜测的众人，“莫要慌。我等非神明，怎知神明所想。”顿了顿又道，“相比此事，有一事更为紧急。鱼家人可来了？”

        “未到，”九珏回道，“鱼家人来传话，海底古墓有外族潜入，阴沉木棺椁丢了一口，七具尸首除头以外，尽数被盗走。”

        九琮捋着胡须，心道果然如此，又道：“七块刻有鱼家事迹的玉璧碎了。”

        众人或是叹息或是露出了然之色。墓都被掘了，尸首也被偷了，玉璧有灵想来也感应到了。

        “何人所为，可查到了？”九迢问。

        “传话的娃娃说，那阵法极为诡异，竟封了整个龙尾山海域三个多时辰，鱼家人进不得，待破阵潜入海底，贼人已跑了。”九洪一拳砸在手心里，很是愤怒。

        “奇鹰楼传来消息，”沉默不语的九枭突然开口，“小妤儿夜探太公庙，回城路上途径极北观半山腰，在密林中发现游魂夜行，以及，夜半子时，有人往极北观运重物。孤飞去探了极北观，并未发现异样。今日一早，极北观山下挂出布告，闭观三日，三日后于皇家观星台为岳北惨死百姓祈福。”

        九珏转头看向九枭，疑惑道：“九妤？”

        “是。”九枭道。

        “为何夜探太公庙？”九琮问道。

        “救黄飞卫。”九枭惜字如金道。

        “哎呀，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是要急死谁吗？怎地又扯上黄飞卫了？前因后果快些讲！”九洪拍着大腿催道。

        九枭在众人注视下，极其简略又不失重点地把黄飞卫为何被施膑刑，九妤为何会参与其中讲了一遍。

        听罢，九琮欣慰捋着胡须道：“不愧是我九山儿女。”

        “太过莽撞。”九珏半是愠怒半是心焦地评价道。万一半路生出什么事，凭自家幺儿那半瓶子能耐，岂非被逮人抓了去，到时他朝谁要女儿去！

        “先是北境大军突袭岳北两城，四万人命丧蛮人手中，搞得阴魂遍地飘；后又有巫人闯九山激怒镇守兽；再是龙尾山水漫半山，龙魂现世；现下龙魂不见了，阴沉木棺椁连着七具尸首亦丢了，这……族长。”驼家族老无奈地甩着两手问九琮。

        “稍安勿躁。”九琮抬手下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种种迹象表明，有人冲龙魂而来，却不得其门而入，眼下打的什么主意，还需再探。至于巫人，欲除之，需一招毙之，否则后患无穷，譬如从前。”

        众人皆叹气不已。

        北疆七族，曾各自辉煌，各守一方。不知何时起，族与族之间开始互通有无，有了关联便有了利益关系，随后滋生出恩怨情仇，杀戮便随之而来。到如今，七族只存四足，九山族、图塔尔族、塔拉族、库特族，但随着杀戮渐重，塔拉族与库特族早早归隐不出。

        如今也只有九山族与图塔尔族还算兴盛。

        至于巫族、羽衣族、天狼族，已算没落部族，后人朝不保夕，终日躲躲藏藏，即便有兴旺部族的心，也要在时间的长河中徐徐图之。

        九山族与巫族本没什么仇怨，奈何三十年前巫族带领天狼族突然攻打九山族，那一战三族近乎死绝，哪一族最后都没讨到好处，九山虽保住了，但近十万九山族人只剩不足一万，巫族死伤殆尽，部落被掘，天狼带着残余族人逃也似的进了极北再未现过世。

        如今，巫族再犯九山，想来是修养好了，对曾经没得到的东西依旧垂涎。

        “夏日祭快到了，”九琮缓缓道，“放孩儿们出去，寻着巫人踪迹，找出巫人如今藏身之地，最好能一次了事。”

        几位主事人纷纷起身，齐声应下。

        “是。”

        “着人进城帮衬着些，游魂夜行是为凶兆。去看看是否别处也有同样怪事。另，给蜃家人传信，汉地九州北疆七族内遍寻巫人踪迹，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得放过，找到后不可妄动。待夏日祭一过把孩子们放出去，也去见见这世间的妖魔鬼怪，总在山中撒野，何时能成人。”

        九人纷纷起身，四位主事人躬身应“是”，九珏、九枭、九洪行礼后离开，各自忙碌去了。

        不多时从九山飞出一群鸟，飞到半空后忽地散开，朝四面八方飞去，且每一只鸟飞往的方向都不同。

        那鸟灰突突一只，麻雀似的，唯二的特点是——头顶白冠，喙大似瓢——其实鸟喙并没有瓢那么大，只有大拇指腹那么大而已。此鸟名为鬼姑子。

        一只个头略小的鬼姑子径直朝岳明城笸箩巷飞去，飞至一处还未开的杂货店外，径直落在匾额上檐正中，而后低头拿大嘴“笃笃笃”啄了三下匾额，接着偏头朝下看了眼牌匾上的字，见上书“杂俎铺”，才继续偏头听音，见无人应，复又啄了三下。

        那匾额上面边缘不满或大或小的凹坑，就连托着匾额的三根木椽之上都布满了凹坑。可见这鸟嘴不是一般的祸害。

        “哎，来了来了，休要啄了。”

        鬼姑子这边刚停下啄木头，那边杂货铺的里便传来了人声，脚步声渐渐近了，却不是开门，而是撑开了后屋的一扇木窗。

        鬼姑子仰头不耐烦地“嘎嘎”加了两声，仿佛嫌开窗的人来的慢了，便打着旋飞进了杂俎铺的后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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