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嗖嗖嗖——”
嫩草丛生的林间一阵小疾风刮过，草叶上珠玑般的露珠咕噜噜滚落，露珠有的渗入黑黝的土里，有的落在拔腿狂奔的蘑菇上。
对，没错，就是蘑菇在林间狂奔。
只见那蘑菇成人手掌高，灰突突的蘑菇盖上生着大大小小几个黑疣，蘑菇腿肥而短，此时化成两条肉肉的小短腿抡圆了玩命跑。
蘑菇隔着层层叠叠的翠绿欲滴的草叶，影影绰绰瞧见一只黑白花的肥兔子蹲在草地上优哉游哉地啃着挂满露水的鲜草。
有挡路的，这哪成！
蘑菇口吐人言：“兔崽子快给爷爷让路！让开！”
正嚼草嚼的美滋滋的兔子闻声，猛地抬起兔头，眼见一只蘑菇冲它飞奔而来，小小身影飞速从草上飞过，兔子半张的三瓣嘴里的嫩草纷纷掉落。
好好的一只小兔子愣是吓成了木鸡。
“吱——”兔子瞪着通红的眼睛，心说，他娘的大清早就来嚯嚯后山，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兔子骂娘这屁大点工夫，蘑菇已经冲了过来，兔子见势不妙拔腿就往前冲。
“嘭！”
兔头堪堪撞在距它半丈远的树根上。
蘑菇自兔子原先趴过的草窝处飞奔而过，余光瞥见兔子撞树，心说，还真有“守猪待兔”这么一回事。那么问题来了，兔子撞死了，猪呢？
它家小祖宗讲的故事里可是有猪的。
清晨和煦的阳光遍洒九山，万道金光笼罩下的九山，嵴梁绵延数百里，山峦峻峭，水草丰茂，飞禽走兽朝气蓬勃。
辰时刚过，九山各峰的人纷纷徒步进山，而后钻进茂密的丛林中，采药的采药，挖虫的挖虫，驯兽的驯兽。
山中原本一派祥和之气，却被一只咋咋呼呼的蘑菇扰了众生的安宁。
“祖宗诶！”蘑菇边没头苍蝇似的疯跑边扯着嗓子喊，“出大事了小祖宗——”
一名虎头虎脑的青衣小童，以脚背勾在一颗古松的枝杈上，倒吊蝙蝠似的一动不动，翘首以盼半个时辰终于等到那只眠于老树洞中的冰虫钻出半透明的小脑袋。他呲着一口小白牙兴奋地伸手去抓。不想树下一阵疾风刮过连带一串鬼哭狼嚎，胆儿只有针鼻儿那么大的冰虫吓得嗖地缩回脑袋。
青衣小童急忙伸手去抓，慌忙中脚背没勾稳树杈，一个不稳整个人倒栽葱地扎在暄软的松针里。
青衣小童胸口以上倒栽进松针里，他两手按地，拼了半身劲儿才把自己从泥土松针混合土里拔|出来。
“老蘑菇！”小童气得满面涨红，顶着一头支楞巴翘的松针气的直捶地。他腰间挂着一块木牌，牌子上刻有虎图腾纹样。
老蘑菇回头一瞅，那小童正是虎家的虎小六，顿时大汗淋漓，脚底抹油跐溜跑得无影无踪。
山间谷地，一处瀑布形成的积水潭边，一篷素白身影被远远传来的嚎叫声吓得手一哆嗦，小胖手抓着的三齿耙跟着一抖，耙子尖儿上挂着的蚯蚓蓦地掉回土里。
蚯蚓成精似的一落地眨眼便钻回松软的泥土里不见了虫影。
那一篷素白身影拿三齿耙狠狠刨几下泥土，土沫四溅，就是再也不见那肥肥胖胖的蚯蚓。
“你把虫子吓跑了！”素白身影扭头瞪过去，只见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横一条泥渍，斜一条草汁渍，脑袋上两个小鬏鬏更是松散糟乱，里面杂七杂八地插着树枝，草叶，甚至还有一根鸟毛。
即便如此邋遢，依旧难掩其俏丽容貌——一双明眸皓洁清澄，腮凝新荔，朱唇莹润。
此时三分愠怒，颊上漂染一抹绯色。
“哎哟我的小祖宗诶！出大事了您还在这儿挖蚯蚓！”蘑菇跑到小女孩儿近前嘭地一声原地化作一个矮挫胖的小老头。
蘑菇老头身高两尺，五短三粗的身材，精神矍铄，面色尤其红润，而且身手灵敏迅捷。
他须发及双眉均已花白，白眉的眉梢垂到与鼻翼齐平，白须更是长的直泻于光裸的脚背上，一双大脚的脚背上则常年长着一片油绿苔藓；红润的两颊上散落着格外显眼的黑雀斑，与他蘑菇盖上的蘑菇疣一般无二；一双褐色豆眼精明睿智地滴溜溜转着，塌鼻梁上长着翘鼻头，翘鼻头下是鹰钩唇，短小的下巴被胡须遮盖。
矬老头着一身灰色及膝短衫，袖口和炮边均破破烂烂，鼓凸的大肚子把衣服撑的紧绷。
俨然一个老乞者儿模样。
老蘑菇拱起一双胖手朝他家小祖宗胡乱鞠了一躬。这位小祖宗正是他们九山族族长九琮的嫡孙女九妤。
“又怎么了？”九妤没好气地嘟哝着，转身又开始刨土，“教书先生告我状了？”
“差矣，”老头捞起白胡须，尾端往手心里一折，整把胡须立刻在他手中折成一个扇形，然后急吼吼地拿胡子给自己扇风，急喘两口气，仍旧上气不接下气，“是，是越家的人，越家……”
九妤一听是越家，扬起脏兮兮的小脸不解地看向老蘑菇，“越家人？他们不在宫里待着跑山里来了？”
“哎！”老蘑菇加速扇风，“是提亲，提亲啊我的小祖宗。”
“提亲！”九妤眼中露出惊喜，“这么说来，九山要办喜事啦！是不是要开山门？在玄兔庄里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上次玥姐姐成亲就很热闹……”
“姑娘，越家的大皇子，他，他求娶的是，是你。”
“……”
“……”
“……”
九妤僵在原地。
九妤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才十三岁，就要嫁人了吗？
一阵清风吹过，吹落了九妤脑袋上那根鸟毛。
九妤眼珠终于动了动，看着那根慢悠悠飘落的羽毛，心说这都是什么鸟事啊。
她脸上的惊愕跟遇见烈阳融化的冰似的，洒了一地。随即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脏兮兮的鼻尖，“我刚满13岁。我记得阿爹说过皇帝老儿年近古稀，那，大皇子他……”
老蘑菇完全不顾及老东家的感受，直言不讳道：“比你啊爹还老。”
九妤的父亲九珏是九山族族长九琮的次子，而大皇子是现任皇帝老儿的大儿子。
两厢这么一比较。
咔嚓！晴空一道雷劈在九妤头顶三寸处，头皮阵阵发麻。
九妤脸一拉，啐道：“娶我回去给他送终吗？！”
老蘑菇一脸为难地看着自家小主子。
“不行，我不愿，他敢上山我就放兽咬回去！”九妤忿忿起身，“我来！”
她不想嫁，难不成还想抢吗？
大皇子又如何，想当年九姜姑姑不愿嫁给现在的老皇帝，阿爷也没说什么。阿爷说过九山的孩子生来就会自己做主，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怎么快活怎么活。
阿娘也说过，妤儿不会炼兽没关系，负责貌美如花就行了。
去年，九玥姐姐不想嫁右相梁琼的儿子梁长盛，梁家提亲的人愣是连九山的门都没能进来，还被玥姐姐的坐骑追着撵过一回。
实在不行就来横的，左不过挨阿爹一顿训，再被关半个月禁闭。九妤在心里揣度道。
老蘑菇一脸担忧，原地嘭地化成灰蘑菇，迈着两条小胖腿爬上九妤身后的背篓里。
九妤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玉哨子递到嘴边。
“呜——”
不算嘹亮的哨声悠远悠长。
哨声未落，忽闻林中传来枝叶摩擦的哗哗声，响声由远及近只是两息工夫，再眨眼一只毛发油亮、体型矫健的雪豹跃过树梢稳稳落地，未激起草屑土渣，而后利落转身趴下，扭头拿橙黄的豹眼瞅着九妤，嘴边几根白须抖了抖，尾巴尖儿一遍遍扫过九妤的胳膊。
九妤跨上雪豹，抓抓它后颈皮毛，吩咐道，“落樱，回家。”
落樱的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起身驮着主人稳稳地走进林间。
沿途看见撞晕的兔子趴在树根下，九妤拍拍雪豹的后颈，雪豹转头走过去叼起兔子朝背上一甩。
刚悠悠苏醒的兔子眼看雪豹张着血盆大口朝自己咬来，两腿一蹬又昏死过去。
九妤接过兔子拿两指抵在兔子脖颈处探了一下，无大碍，就是该吃点补胆儿的药。
“是它呀，”老蘑菇弯着蘑菇腿坐在篓子边，“我来时正巧见他撞树上，就是没看见猪。”
“猪？”九妤扭回头看蘑菇
“守猪待兔，你爹从城里请来的老先生是这么讲的。”老蘑菇晃悠着肥肥的蘑菇腿，伸长短粗的手臂去摘九妤脑袋上的草屑和毛。
九妤无语望天，想了想说，“少听先生胡说，咱们九山没这事儿。”
那教书先生是个臭脸老头儿，每天拿着本书不是摇头就是晃脑，讲起话来不是“岂有此理”就是“有辱斯文”，再不就是“成何体统”。连她爹都被荼毒了，时不时就要念叨她一通。
九妤深觉再听那脸臭的老头唠叨几天，她真该成桶了。
她猜她阿爹是久不进城，八成被什么道行深的骗子给骗了，才领个半秃的老头回来给她们讲学，讲的那些东西听都没听过，把她们一群人绕的七荤八素，吃饭没胃口，睡觉做噩梦。
而且先生规定一旬一测验，测验写不出来每个阿爹阿娘的脸上都是一片愁云惨淡，好似她们无药可救了一样。
要她说，就该把那臭脸老头打出去，一个江湖骗子也值当他阿爹拿百两束脩，再三请四请地聘回来。
九妤叹气，今天逃了先生的课，现在回去难免不被阿爹骂，不过还是要回去一趟，毕竟她不想嫁给老头。
再扭头看看爷爷留给他的老细作——正坐在竹篓边上晃荡着两条蘑菇腿。
大概蘑菇与人不同，很多事很多东西老蘑菇都会理解拧巴了，以前她还费劲吧啦的给它解释，现在也不解释了，毕竟他们跨着种族呢。
“提亲这事儿，真能放兽咬回去么？”老蘑菇担心地自言自语。
九妤没接话，心说，反正她不嫁比啊爹还老的男人。
嫁过去干嘛，给老人家养老送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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