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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九不服是也


北疆的春比之汉地九州总是晚一些。

        暮春过半,九山上的花才争先恐后地开了。春风吹出了万顷松涛,松风之中裹挟着浓浓花香。松风悠悠然一去百里,花香亦追随。

        风吹过九山脚下,自一队百人车马中吹过,吹动了马车华盖四角龙首衔的通体镂空金香囊和围了马车顶一圈的明黄穗子。

        车马正朝九山入口的玄兔庄前进。

        打头的马车黑木鎏金,金鱼紫的车帘上以银线绣着盘龙云纹,旭日之下银光灼灼;华盖四角均雕有龙衔珠,龙嘴衔着的通体镂空花鸟纹金香囊足有小儿拳头大小,里面盛着香料,风一吹便飘出一阵清香。

        端得是华贵气派。

        马车两旁各随八位侍婢、四位小太监,抱着一应物件。车架后面则是四队穿着甲胄配有兵器的侍卫。

        百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驶向九山玄兔庄,远远一望,好不壮观。

        九山玄兔庄是岳明城进入九山的必经之路。

        此时此刻,玄兔庄的庄主菊道人正瘫在家里的竹榻上啃鸡肋骨。

        一位着青灰道袍的小童满头大汗跑进正屋,由于跑得太快还在门框上磕了一下,本就百年未修缮的老门,被他一撞,险些一命呜呼。道童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走到榻前冲师父呲牙一笑,道:“师父,山外来传,越家人来了,眼看进庄了。”

        “噗!”菊道人噘嘴吐掉嘴里的鸡骨头,散漫地掀起狐狸眼,睨一眼略显慌张的徒儿,漫不经心道:“慌什么,那门比你大十旬还带拐弯,撞碎了老祖的遗物,晚上看老祖宗不揪你耳朵。”

        道童不惊反而延皮癞脸地转身对着破门拜了三拜,边拜边道:“老祖宗您大人大量,您泉下有知,给师父换个新门,师父带着我们怪不容易的,吃鸡都只能吃半只,这季的袍子还没换,对了……”

        小道童在那边试图跟去了百八十年的老祖宗沟通,菊道人一听徒弟跟老祖宗告他状,捡起一块掉在榻上的鸡骨头砸向不孝徒儿。

        哪知那道童就是借门说事,余光瞥见鸡骨头飞来,拔腿就跑,跑的太快,这回又撞门上了。老门晃晃悠悠要倒没倒,倒是门框顶上窸窸窣窣落下来不少灰尘。

        “我的门!”道人心疼地嚎了一嗓子。

        他拿走腿上的酒葫芦,不急不忙地下床抻了个懒腰,然后趿拉上拔丝扒缝儿漏洞的草鞋,拍掉道袍上的残渣,一切捯饬妥当才一摇三摆地往外走。

        菊道人本名九不服,九山兔家的主事人。此人道号威名远播,是岳明城内搬家置业、拆房动土、卜算黄道、驱妖避邪首选之人,很是受高门贵族的追捧,其中更是不乏痴迷他的老姑娘、小婆娘之类。

        菊道人本人不可谓不心怀天下,例如,庄子里何时不宽裕了——这种不宽裕包括但不限于换门窗、采买换季道袍、改善伙食、沽酒买肉等等——每逢此时,他便会带上俩仨的徒弟下山拯救一番苍生。

        这人身量瘦长,九尺有余,瓜子脸上一对儿狐狸眼,小薄唇配尖下巴,长的一副刻薄精明样儿。一身半旧的青灰道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走起路来飘飘忽忽。不戴帽、不持拂尘,一看便知是个自成一派的野道士。

        九不服跨出正屋门槛时因为半醉半醒脚下发软,脚尖在门框上绊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啃食,要不是小徒弟在后头眼疾手快扯住他腰带,今天这脸就甭要了。

        九不服甩开徒儿的手,赶忙扶了一下摇晃的门框,近一两年他还不想换门。站好后,又摸了摸好悬没掉地上的脸,他清了清嗓子,朝院里一招手,“停吧。巾子戴好,腰带系上,都捯饬一下,准备会一会那个谁……”

        “师父谁呀?”一位七八岁的小道童把混元巾扶正,放下手里黑白花的兔子跑到跟前问师父。

        “还能有谁,越家的,都给我端好咯!”

        九不服走到大门前忽然停步,深吸一口气,眼睛一闭一睁,立时从一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没型没款的山野道士变成了一位仙风道骨、云蒸霞蔚的得道高人。

        即刻就起范儿了。

        院子里十几个半大道童齐齐应声,赶忙放下手里的物件,然后有样学样,整理仪容,深吸气、眼睛一闭再一睁,霎时变成了小仙童。

        从前,玄兔庄很大,上千户人家,现在不太大,只余百八十户人家,是个小地方却什么阵仗都见过。

        背着竹篓子买菜的老妪,扛着鱼竿拎着两尾活鱼的老叟,以及拿着树枝瞎比划的黄童,都对驶进庄里气派非凡的车架、衣着鲜丽的宫人视若无睹。

        该买菜的买菜,该玩耍的玩耍,该路过的路过。

        玄兔庄上最大的宅子是菊道人的宅子,方正的两进院,房龄百年之久,斑驳的黑木正门上首悬挂一块“生死不服”的匾额。

        百余人的车马队停在宅子门前。

        如此声势浩大的一支队伍整整占了玄兔庄一条主街,队伍的头停在“生死不服”正前方,尾巴甩在进庄的路口的歪脖树下。树上坐着四五个光屁股小孩儿叽叽喳喳地看着蜿蜿蜒蜒进村的长龙,树下则坐着一位,脖子上挂着布兜的花甲老者。

        说话间,“生死不服”牌匾下两扇年久失修的大门缓缓打开,一阵吱吱哟哟声钻入每人耳中。

        仙风道骨的菊道人款款飘出去,身后跟着两排仙气呼呼冒的小仙童。

        华贵之气四溢的黑木鎏金马车停稳后,再无一人敢动。

        “九不服,恭迎殿下!”

        九不服在门外台阶下站定,拱手而鞠。身后道童有样学样,却并不出声。

        “久不见道人,道人的气色越发好了。”车内传出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声,随着声音落下,绣盘龙云纹的车窗卷起,露出一张神色威严的四方脸,只见那人吊梢眼、鹰钩鼻,薄唇上一丛短须。

        此人便是岳国大皇子越瑞鹤,单看相貌,年纪在三四旬之间。

        九不服闻言,心里冷哼一声,心说老子气色好,是因为老子吃得好睡得好,关你屁事!但这个不能说。

        “陛下治国有方,国泰民安,我等闲人才有好日子过。日子好了,气色自然好。”九不服说完朝着岳明城皇宫的方向拱手,“陛下功德千秋万载!”

        “哼。”越瑞鹤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九珏可在?”

        “并未出山,理应在鹿鸣峰。”九不服收手垂眸,语气悠然。

        “本宫即刻上山。”越瑞鹤说完转身端坐,车外侍婢放下了车帘。

        九不服这才抬起眼皮,不过只来得及看见那团明晃晃的盘龙云纹,他眼里没半分恭敬,只平静道:“殿下自然可以上山,只是九山的山路狭隘,年久失修,一架车马将将能过,再多的话,恐有……”

        “本宫非要带人马上山,又当如何?”沉稳有力的声音略带愠怒,不过稍后就改成无奈口吻,“罢了,九山族素来规矩多,父皇能去的,我亦能去的。走吧。”

        “深谢殿下|体恤!”九不服再次拱手行李,语气诚恳,唇角却挂着得意的笑。

        这时,从第二架马车上下来一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穿圆领窄袖袍服,腰束革带,足穿云头履。此人服美乘肥,可见一斑,但他的行事作风却很是低调谦恭,下车后先站在车边笑嘻嘻朝菊道人作揖,一副奴颜媚骨相。

        只那一双肥阔端庄,美观大方的云头履就比菊道人的破草鞋高出去八百个层次,可他的态度又着实让人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九不服为了贯彻菊道人仙风道骨的形象,也只是依样朝老太监拱了拱手,仙范儿端的稳稳的。

        老太监福德收回作揖的手,直起腰朝身后的队伍吩咐,“原地待命。”接着走到大皇子的马车上将车夫撵下去,“老奴送殿下上山,老奴曾有幸登过鹿鸣峰两回,上山的路还算熟。”

        “走吧。”车里的人沉声命令,并无不可。

        奢华气派的马车孤孤单单地上了路,缓缓朝半山的鹿鸣峰驶去。

        九不服见人走了转身回府,对门外原地待命的一干侍卫、将军视若无睹。

        大门一关,九不服转身抬手在清漆剥落的门上轻轻抚过,一阵青光自两扇木门上闪过。

        结界刚成,一群仙气十足的大道士、小道士立刻现出原形。

        菊道人两手托在老腰上,头和脚不动先转了一圈腰和屁股,龇牙咧嘴地“哎哟哟~”。

        几个有眼力见儿的小道童一股脑围上来,嬉皮笑脸给师父捶腰捶背,捏肩捏胳膊。

        “师父,商量个事儿呗?”一位胖的圆鼓轮墩的小道童边给菊道人捶背边笑嘻嘻说,“眼下已暮春,这季的新道袍还未裁买,要不下个集市,我和大师兄一起去买回来。”

        “嗯?”一听要花钱,菊道人腰也不疼了腿也松快了,立刻觉得养徒弟没啥意思,转头拿一双狐狸眼斜睨着圆鼓轮墩的徒弟,伸手扯扯他紧紧贴在身上的道袍,“俭以修身,这不能穿吗?”

        “师傅您看。”胖道童叫九五,胖成个球,给一脚能轻松滚出一里地。

        九五不尴不尬地将徒儿的灰蓝道袍的右襟打开。

        众师兄弟的的脑袋齐齐朝前挤。远远看去好像九五怀了,众师兄弟喜得贵子,纷纷凑过去听胎动似的。

        九不服被挡住视线,伸手扒拉开俩脑袋,垂下狐狸眼一扫,只见九五道袍左襟的带子横亘过一个圆鼓鼓白生生的肚皮,在肚皮上勒出一根手指那么深的凹槽,带子跨过肚皮却没能成功系在右襟里侧,而是半道接了一根麻绳才系在了右襟里侧,如此一来才不会见天地坦胸漏肚子。

        九不服抬手屡屡尖下巴上稻草般的胡须,然后伸出两根手指,“方法有二。”

        众徒弟抬头看师傅。

        “这一嘛,从今以后,一日一餐,身轻便于修性。”菊道人大言不惭地胡诌。

        九五脸一皱,肚子“咕~”一声,饿了。

        “修性?”最小的徒儿九十二年仅四岁,歪头问旁边的十一师兄,“修我懂,何为性?”

        “性嘛,估摸是个好东西。”九十一学师父摸着下巴,刚说完就被师父呼了一巴掌后脑勺。

        “师父?”九十一睁着大眼睛瞧师父。

        “修性即养性,修养性情。”九不服郑重道。

        众徒弟频频点头。

        “师父,第二个法子是什么?”九五不耻下问。

        “这二嘛,”菊道人伸手指着九五左襟的袍带子,“往外挪三寸,还成撑一年。”

        众徒弟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

        ……貌似可行。

        那……

        “老十一,”大师兄竹叶青扶着师父往正屋走时,回头吩咐,“把你五师兄的袍带子往外挪三寸。”

        擅长针线功夫的老十一闻言,上手就去扒五师兄的衣服。

        眨眼工夫,浑身上下只余一条亵裤的九五,双手捂胸,花容失色。

        要不说人人称颂菊道人不可谓不高深,把十二个徒弟培养的于道持家、节俭、抠门、占便宜、装疯卖傻一道大有作为。

        真真的乃神人也!

        菊道人欣慰地撸着胡须点头。有此首徒何愁不致富。孺子可教也!

        竹叶青把仿佛瘫了的师父直接送到竹床上,临走前,还不忘把酒葫芦塞进师父手里。

        九不服斜躺塌上,啜一口酒,品的啧啧有声,“赶紧通知鹿鸣锋,越家来人了。越瑞鹤和老太监福德。这些脑满肠肥的玩意儿准没安什么好心,一个个的花花肠子卤下水都嫌臭。”他说着又抿一口酒。

        竹叶青人最稳重,听师傅这么说,试探着问,“您这话原封不动送上鹿鸣峰?”

        “送!”九不服大手一挥。

        竹叶青点头朝外走,边走边重复后半句,“这些脑满肠肥的玩意儿准没安好心,一个个的花花肠子卤下水都嫌臭。”

        “哎等等,等等,后边这句去了。”菊道人直起身冲徒弟招手。

        “晚了,讨来已经跑了。”竹叶青看一眼门口的兔子窝,窝里空了,空气里还飘着几根黑兔毛,可见讨来刚跑出去。

        竹叶青一手抓着门边,朝东边院墙的兔子门上看去。

        果然,黑底白花的讨来正顶开墙上的兔子门往外钻,只留一个毛茸茸的屁股和短尾巴在门里。眨眼间只剩门来回晃荡,兔子跑没影了。

        “嘿!败家玩意儿。”九不服气的往床上一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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