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寻波讨缘
“纵是担心连累，但你又何苦欺我呢？”
江羽这时候脑子却落落清明，“秦大人，”这一称呼就让秦易琅心凉了半截，“秦大人这三年来不辞劳苦为江家奔波，甚至不惜在朝与人为敌，如此对江家深情厚谊，江羽没齿难忘，万望来日得报，君子得偿。只是……江家这一趟浑水至今尚未澄清，江羽自是再无颜面牵扯秦家半分。至于弦歌雅意，此一时彼一时，且家父当日并未提此半分，还请秦大人莫放在心上。”
一番话下来口齿伶俐，倒是把与秦易琅之间的尺长寸短精打细算得清清楚楚，秦易琅气的肝疼，看着她一副山水淡然的样子一时说不出话，半晌道，“你怎知我为了江家不惜与人为敌？”
江羽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江羽在朝以来，略有耳闻。”
“李明缙告诉你的吧？”他苦苦笑了笑，“倒是忘了问，你怎么一回京城就去投奔他了？”
江羽也无意瞒他，便把大致情况跟他说了一下，眼睛往那副山水画作上不经意看了一眼。
秦易琅略一思忖，倒是笑了，“合着在我面前都是装的”看了看江羽“你们俩倒是心思一样，都想着把我推开，”淡淡瞥了她一眼，“总不能是商量好的吧？但是，”他语气一转，神色突然郑重起来，“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秦家三代为臣，荣宠不衰，但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于秦家来说，本朝还能像以前一样旁观者清？”他中指弯曲，扣了扣桌面，“这摊浑水我们不下也得下，早下晚下都是下，否则”他伸出手往上指了指，“皇上欲九天揽月，有眼色的都得跟着搭架子。”
江羽明白他的话，“但是，秦家不该因为江家而上赶着下这趟浑水。秦大人！”江羽立起身，双手端于身前，长身一礼，“君子应当为玉而碎。”
秦易琅当时深深打量着眼前的人，她一袭朴素的男儿衣衫，分明眉眼间还残留着当年那个小姑娘的样子，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已经判若两人，低眉顺眼却敛敛生华，出口果决慨然郎朗正气。
明月悬空，他负手而立，仍在思忖江羽最后留下的那一句话，她带着闻弦歌走了，留下了他打造的存雅意没有要，江家的案子不容他下水，他是想这天下所有八尺男儿一样有着壮志凌云之志，但是他也早知道，人可以自己全凭自己自由做出的选择寥寥无几。
可是，小羽，你又怎知我心中孰玉孰瓦呢？
翌日，江羽在大理寺点完卯，发现大理寺并没有当年江奉裕一案的卷宗，她这才转念想起这案子当时判得急，压根没有转过大理寺的手，卷宗现在应该都在刑部堆着呢。
她心中阴云堆积着朝着刑部的方向走去，当初一锤定音的案子，积压了将近四年，可真要搜证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正低着头冥思苦想着，突然听到了有人喊她的名字，她今日遥遥一身四品绯袍云雁补子官服，官宽宽松松地罩在她身上，她身量高，因此显得步步生风，王不为远远便看见了她，坐在茶馆二楼向她挥手。
她上来一看茶桌另外两个位子上还摆着两个留有余温的茶盏，想来是王不为刚把人家打发了，这个茶馆的地理位置极好，正位于京城中心极尽繁华之地，坐在二楼上遥遥望去，往来交通，尽入眼中。
“江兄……哦，不对，江小妹这急匆匆地要去哪啊？”王不为意味深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沉嬉皮笑脸地说问。
江羽懒得理他的打量，上前坐下来，一五一十地说了，然后一手搁在茶桌上看着他。
王不为没心没肺地，“你现在是奉旨拨乱反正，直接去刑部伸手要卷宗，谁还敢拦下么？要我说，如果当年江家这案子要是真有猫腻，现在你该担心的不是要不着这卷宗，而是要了也没用。”
江羽一拍桌子，她这两天真是疏忽了，急匆匆往外走，王不为急忙放下手里的茶杯跟了上去。这案子有猫腻是真的，所以这背后的人肯定不会慢吞吞地等着她去查，皇上一道明令下来，早已经风吹草动，打草惊蛇。
“你不用着急，”王不为跟上来，“他们不会偷梁换柱的。”
“你怎么知道？”
“你想啊，就算是当年你是皇上急匆匆地下令，那毕竟是在御前弹劾，百官俱在，演戏也要做全套啊，当时弹劾的证据是一定确凿无疑的，你以为扳倒堂堂一朝有口皆碑的阁老是容易的？当时情况跟你现在差不多，对待强大的敌人必须一击即中。”
江羽突然停下来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王不为有点慎得慌“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江羽抿了抿唇，“你有如此之才，为甚么还自甘堕落辗转于烟花柳巷之中不务正业？”
王不为听言嘻嘻一笑，勾着江羽的脖子说，“我爹好歹在官场混迹，我作为堂堂吏部尚书的儿子，多的是人来巴结我，不懂点门道怎么行呢？”说罢看了她一眼，“你以为小爷对谁都这样儿呢，这不看你这人对我胃口。”
江羽深觉这人的话只能信一半，笑笑不言，王不为瞅见了她的神色也不在意，仍勾着她的背嘻嘻哈哈地往前走。
刑部在午门内，江羽徒步过去走了一段时间，刑部的人一听说江羽来拿卷宗，就引着她穿过个院子到了一道门前，王不为此时凑近了他低声道，“这里面肯定是刑部尚书王直”。江羽敛了敛神色，见引路那人就给他推开门，他跟王不为一起走了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见刑部尚书王直，只见此人一身绯色锦鸡补子端在于书案前，面前薄薄一摞卷宗，江羽想应该就是她今天来索要的东西了，她谦身一拱，只见对方不动也不说话，她手里还保持着礼节，抬头向对方望去，只见对方正细细打量着她，看见她望过去，也没有别的神色，很明显他看见了身后的王不染，似乎有点惊讶他们俩会一起过来，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淡淡点点头，道了一句：“都在这儿了，你拿走吧。”
江羽心里暗奇，接过卷宗，道了谢。出了刑部，才低声问站在一旁的王不染，她留意到了，王不染平时一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模样，可刚刚站在王直面前乖得跟小绵羊似的，“这刑部尚书王直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王不为却高深莫测的说了一句话，“一个人如其名的人。”
江羽一愣，摇了摇头，反正打交道的时候多得是，把注意力转移到手里的卷宗，看了两眼，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卷宗里只记录了当时如何在江家搜到黄金50万两的过程。
她重新又把所有的线索理了一理，翟将军当时和父亲有书信往来，这些书信当然是没有被苏党截获，因此才有了后来她从父亲书房找到的那封信，她兀地眼睛一亮，怎么会把这个这么重要的线索漏了，既然那封信系伪造，被父亲识破，必然是伪造有漏洞，信里有太多线索了，字迹、笔墨、纸张等等，她循着这些摸索过去，一定能有一些蛛丝马迹可寻。
她怕王不为察觉到了什么，这个人现在还不能尽信，暗暗压下心思，继续思忖起来。
至于户部顾崇志那里，尽量还是先不去打草惊蛇。
她视线又落到这封卷宗上面，嘴角勾起一道讽刺的笑，这足以彰显当时苏党一派的吃相有多难看，这张卷宗上甚至都没有行贿之人的记录，单凭这凭空搜出来的银子就挟新帝年幼，根基不深快刀斩乱麻了。
江羽看着父亲留下的“江奉裕”三个大字，工楷利落平整，就像父亲一生的为人，端正正派，他在签这三个字的时候什么心情呢？
苏本添当年扶持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熙正帝，父亲站在先帝一方，随着太子年龄越来越大，父子之间也渐渐升起了提防之心，因此父亲与苏本添属于道不同，父亲但是却敬其为君子，苏本添亦系为高瞻远瞩之辈，但是新帝即位不久，苏本添便露出了凶残的一面，大肆丰满自己的羽翼，排斥异己，其程度令人发指，没过多久朝堂之上便改天换日。
这在历史上是常见的一幕，历史永远属于胜利者来书写，但父亲是一个纯臣呐，他忠君忠于皇帝忠于的是整个国家，而不是国家前面的那个人，但是历史滚滚的车轱辘把父亲碾死了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之下。
她该怎么悲哀。
王不为感受到了江羽的低落情绪，“我说江小妹。”
江羽还没从情绪里脱出来，不解地抬了抬头，一串冰糖葫芦塞进了她嘴里，一丝凉丝丝的甜意从她舌尖化开，弥散到整个口腔里。
她才发现不远处一位老爷爷正在扶着一把干稻草扎成的草把子，上面插满了冰糖葫芦，周围围满了脸冻得红扑扑的小孩子。王不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买了一串。
她突然发现这玩世不恭的皮囊下面竟也有些细腻，刚想要张口。
“被小爷感动了？你们女孩子可真是好哄。”
江羽：“……”为什么要让她暴露自己的身份啊。
“太甜了，我不喜欢吃甜的。”她直接把糖葫芦塞他手里。
“江羽，你……我衣服！这可是纯貂绒，我花了大价钱的啊！你别走，老子要跟你打一架！”王不为一脸惨淡地看着自己的貂绒，把糖葫芦扔在地上，要死不活地追上江羽。
结果就是一身貂绒的红唇白面的清秀公子与一袭绯色官袍的当朝四品官员当街打了起来，引得一众围观，王不为不会功夫，死皮赖脸不讲打法蛮上。
众人就看到那富家公子打的气喘吁吁，却被那颇俊俏的官员三下五除二撂倒在地，这下别说貂绒了，王不为整个人都崩了，他怎么就忘了这江羽还会一身好功夫呢。
他这脸别要了，好在百姓都不知道这绯色官员是女的，看着身板虚薄，还挺能打，便问这事谁，几品的什么官？有见多识广的当街指出，这云雁补子是朝廷四品官员，这街道距离大理寺也不远了，是去大理寺的必经之路，想来是那新上任的大理寺少丞。
江羽的名声就这么传出去了，王不为本来就没有什么名声可言，传来传去就成王不为当街作恶，被大理寺少丞看见，为民除害，略施薄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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